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瞻彼清泠(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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瞻彼清泠(二)

阿羽回了奈何峰,呆了小半月,每日都會從沈景疏屋外經過,大門緊閉,沈景疏並沒有要回來的意思,只不過遣人將她儲物的鐲子送了回來。

阿羽想起打碎的瓷盞,決定往清泠山去。這些天看了不少古籍,對於修煉一事了解了幾分。

修煉的法器之中,有劍、扇、符、刀、琴之類,其中,劍道是最為淩厲霸道的存在,也是最難精進的,畢竟它需要修劍道之人有足夠堅定的內心。

欲承其強,必先自強。

但倘若能夠將劍道修到極致,便是極其強大的存在,譬如大長老方惜正,譬如伶舟月,年紀輕輕便有劍聖之名。

而其它法器之中,琴的殺傷力小得多,琴聲淡,端的是性情溫和,如沐春風,不以外物動搖,自守其君子端莊。這也是為何,修琴道更加容易,只要靜下心來,大多能有精進。

所以,一些靈根殘破之人,便拜入千弦閣修琴道。

阿羽的哥哥樓徵就是如此。

但修其它法器的,不乏有瞧不起琴修之人,總覺得自己修的是正道,琴道便是旁門左道。

殊不知,有此心理,縱然修為再高深,也早就輸給了琴修。

阿羽的師父沈景疏好像是個扇修,但是坦誠來說,她也是更想學劍的。

況且,沈景疏十天半個月見不到人影,這可如何跟他修煉?

若是再去拜方長老為師自然是不可能的,方長老守門規,不會收她為徒。而何長老雖然不那麽看重規矩,但她要是拜旁人為師,總歸是不妥當。

阿羽覺得很沮喪,在山林裏走著,不覺間迷失了方向,繞到了一片樹林,扶蘇山景象奇異,大抵是因為這裏有靈脈,有些樹木到了冬日仍舊青翠欲滴。

寬厚的葉子蓋下斑斕的陰影,風不停,光影便如水一般在地上游動。

阿羽擡起頭,一道白衣赫然映入眼簾。

他恰恰立在樹林中央的小湖上,腳尖踩在水面,雙目闔上,一圈圈的水波以他為中心蕩漾開,砰地濺起來,若煙花綻放,卻沒有一滴濺在他身上。

像是在發洩心中雜亂的心緒,整個湖的水都被攪得難以平息,仿佛有一只暴戾冷酷的手,不斷在水中翻騰。

水聲若雷鳴,難以想象,水中之人的內心正在經歷著什麽。

阿羽睜大了眼,竟也忘了藏身,湖水忽然落回原處,伶舟月的掀開眼,視線平靜地望過來。

“抱歉,我不是故意要來這的!我這就走!”阿羽連忙解釋,下一瞬伶舟月便已在她面前,若珠玉般的聲音響起,“可有被我嚇到?”

其實伶舟月也沒有想到會碰見阿羽。

自打上次阿羽來清泠山,往事便被盡數勾起,那些在牢獄中昏暗無光的日子,那滿身的鮮血和幾乎腐爛的傷口,那猙獰著笑得癲狂的奴隸們,激起了他心中最隱秘陰暗一隅,所以便借此湖水發洩。

恰恰被她看見了。

阿羽道:“我沒有。”

師叔應當是太孤獨了才會心中如此不寧吧。

他垂下來的視線很平淡,一如小半月前的清冷疏離。

“修劍道需要心性穩定,若是不發洩出來,對於修煉大有損傷,師叔要是一個人太孤單,不如我陪您說說話吧!我在樓家長大,卻也見過不少新奇的東西。”

阿羽眨眨眼,像是墜了不少星子般晶亮。

伶舟月發現,她的睫毛長而翹,在陽光下會投下一層細小的陰影。

他袖袍下的手微微收緊,又背到身後。

“清泠山自然是歡迎姑娘的。”



阿羽想了想,她生在樓家,又在呵護中長大,其實要論見識,未必如伶舟月多,要論才華,好像她也沒有特別擅長的,仿佛跟伶舟月也沒有什麽好說的,於是磕磕巴巴地給他講樓家種的各種稀奇的花啊草啊,又提到宸州的風光……

只不過說著說著難免思鄉,聲音一點點小下去。

伶舟月道:“樓家如此寵愛你,自然是希望你在扶蘇山中振作的。”

阿羽忍住心緒:“你說的對,我也想振作,我想好好修煉,可是我的師父身為沈家家主,手下有三州要管轄,根本沒空教我……”

伶舟月沏茶的手微微一頓,低下眸光,似乎頗有些歉意:“半月以前,沈景疏其實要我代他教你修煉,只不過當時姑娘受了寒,我不便言說,今日既然姑娘來了,我便如實相告,姑娘如若不嫌棄,便容我問一句,不知,可願意暫且拜在我名下?”

“師尊曾跟我說過,若是有緣,也是可以收徒的,你不必擔心師尊罰你,至於何長老,想必是個不拘小節之人,只要你願意,自然是允的。”

其實方惜正雖然古板,但是對於他這個徒弟卻很是看重。

至於沈景疏,伶舟月壓根提都不提,完全沒有要將他考慮在內的意思。

阿羽先是一怔,而後心裏竟然生出了幾分小心翼翼的歡喜,不敢太過激動,她極力壓抑著心中的波瀾,一邊又對自己的心理感到古怪,心口甚至微微發燙。

她曾經想過拜伶舟月為師,只不過都很快被她否決了,這些天她聽說了不少伶舟月的事,扶蘇山中的弟子幾乎沒有人覺得他好相處,更多的都是對他帶著五分敬,三分艷羨,還有一分畏。

但凡有人見過他除妖的模樣,恐怕都會對他產生畏懼。

不過說的最多的,還是讚他謫仙之姿。

這樣一個人,阿羽不覺得他會收徒。

她竭力平覆內心,而後望向伶舟月謫仙般的面龐,小臉因為激動泛起薄薄的紅:“我願意!”

又覺得這樣對早就游走到八百裏外的沈景疏不太公平,深深吸幾口氣:“您願意收我為徒,是我的榮幸。”

若是能跟著劍聖學劍,只要她足夠勤奮,潛心修煉,日後一定能向所有人證明自己的實力,縱使她並非樓家所出,她也配得上上古世家!她有足夠的資格接受這些年樓家對她的呵護,有足夠的實力與之匹配!

像是一顆暗淡的星星忽然點亮,整個屋子都因她而生輝。

伶舟月失笑,薄唇只是輕輕彎了彎,只片刻,卻仿若有一片雪輕輕飄到阿羽面前,而後一點點融化。

這個約莫長她三歲的劍聖,日後就是她的師父了!

阿羽想著,嘴角又凹進去兩個小小的梨渦,嘴都快要合不攏了。

伶舟月不知何時手裏多了卷書卷,對著阿羽的腦袋輕輕一敲,“走了,去找長老們。”

“是,師父!”阿羽縮了縮腦袋,收斂起笑容,邁起小碎步跟上伶舟月的步子。



走出了清泠山,阿羽再看天看山,只覺天透藍透藍的,像是上好的綢緞,山是靜謐的,樹與花都生得恰到好處,阿羽甚至忍不住停下來撫摸扶桑花的花瓣,再快步跟上伶舟月的步伐。

“站住——別跑!”

前面忽然傳來幾聲呵斥,竹林間簌簌作響,阿羽身邊的竹子被壓彎了許多,像是波浪一般翻動,伶舟月淡然擡眸,此時,幾個修士跑來,神情憤憤,見了伶舟月和阿羽不由一怔,旋即朝伶舟月行禮:“師兄。”

“扶蘇山今日來了賊人,我們正在追人,事後再來問候師兄。”說罷朝那竹子波動的方向跑去,喝道,“別跑!”

伶舟月不動聲色,手裏結印,滔天的銀色法陣壓下來,氣旋如潮水般鋪開。

阿羽何曾見過如此法陣,本身膽子又小,慌亂之中拽住了伶舟月的袖子,伶舟月手臂被拽得微抖,手中的印有一瞬間波動,側頭望阿羽,眸中清清冷冷映出她的面容,隱隱有幾分無奈。

阿羽一怔,立即松開他的袖子。

“師父對不起……”

“嗖嗖。”

一個結界瞬間撐開在阿羽身邊,阿羽新奇地用指尖觸了觸,結界水面一般蕩開漣漪。

“啊——”

上面傳來一聲驚呼,竹葉簌簌抖落,旋即沈悶的一聲,一團黑影墜落在地,發出幾聲悶哼。

修士們對伶舟月投來敬佩的目光,而後用繩索縛住了地上的人。

“說,闖我扶蘇山所謂何事?莫非你是妖族?”

阿羽的結界消了,又站到伶舟月身邊。

她望過去,只見地上的人穿著黑色勁裝,面容是明朗英挺的,只是因為從樹上摔下來沾了灰塵而狼狽,看上去年紀並不大,大抵是個十六七歲的少年——如果只是個普通人的話。

“呸!我才不是什麽妖族,你瞧清楚了!”淩清秋對著身上摔出來的牌子努努嘴,神態頗有幾分不滿,又像是在隱忍著什麽,再沒開口,不服氣地掙了掙繩索,又被一個修士摁住肩膀。

修士們低頭,只見那紋路都有些模糊的木牌子上刻著一個“淩”字。

原來是淩霜道人的弟子。

淩霜道人和方惜正是故交,只不過淩霜道人不願在山中踽踽,受不住寂寞,倒更想在這十四州游歷,於是便做了游俠,他的弟子也都是十四州的俠客,匡扶正道懲奸除惡,身上都有一個“淩”的牌子。

其中,功夫最高深的,便是淩清秋。

“就算是道人的弟子,也不該闖我扶蘇山,你躲躲閃閃,必然是懷有賊心,走,跟我去見師父!”

說著就要架著淩清秋往方正峰去,淩清秋不服,破口大罵,方惜正教的弟子,哪裏聽過這般粗鄙的言語,皆皺起了眉,阿羽自然也是。

而伶舟月神色如常。

“淩清秋!”遠處傳來一聲呼喚,竹林深處小步跑來一個娉娉婷婷的女子,神態焦急。

淩清秋一見了她,立刻不說話了,心虛似的頭也垂下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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